为何路终于还是一个人走，亚里士多德告诉你什么是“朋友”

听过陈奕迅的《最佳损友》吗？里面有一段这样的歌词：

“问我有没有

确实也没有一直躲避的借口

非什么大仇

为何旧知己在最后变不到老友”

谁还没有过一两次这样的经历呢？有心人听来，难免怅惘神伤。

我们为什么交朋友，又为什么和他们分开？为什么会从无话不谈、心意相通，到渐行渐远、甚或是更糟糕的一种情况：“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而我们为什么和另一些人，哪怕远隔天涯海角，仍可与之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两千多年前，就已经有人试图告诉我们答案。

亚里士多德将友爱（friendship）视为一种德性，他说友爱是高尚的，而且是必须的。因为人和其他大多数生物一样，出于本能需要友爱。

人生最初的友谊大约诞生于童年时代的游戏之中，从“老狼老狼几点钟”、跳皮筋，到堆沙丘、过家家，哪怕只是搭积木，莫不是和小伙伴一起才会感到更加快乐呢。

不仅如此，朋友是我们自身的延展，帮助我们所不能之事，促使我们得到进步。

亚里士多德还说：

“友爱还是把城邦联系起来的纽带，立法者们也重视友爱胜过公正；城邦的团结（concord）就类似于友爱……人们都认为，真正的公正就包含着友善。”

“Friendship seems too to hold states together, and lawgivers to care more for it than for justice; for concord seems to be something like friendship… and the truest form of justice is thought to be a friendly quality.”

不过，他接下来的论述会转向城邦这样的政治共同体，就不在我们今天的讨论范围内了。

可是，什么是友爱呢？

没有回馈的爱（no return of affection）不能称之为友爱。例如，我们对一个玩偶、一张照片的爱，或单方面对某个人的付出，都只是善意（goodwill）而已。而善意只是爱的起点，是“尚未发展的友爱”。亚里士多德说：

“只有相互都抱有善意才是友爱。”

“But to those who thus wish good we ascribe only goodwill, if the wish is not reciprocated; goodwill when it is reciprocal being friendship.”

而且还得彼此都知道。所以，友爱是相互的。

这位大哲学家将值得爱的（worthy of love）事物分为三种：有用的、令人愉快的、善的（useful, pleasant, good）。因此也衍生出三种友爱。

第一种是有利可图的爱。亚里士多德说：

“因有用而互爱的人不是因对方自身之故（而希望对方好的），而是因能从对方得到的好处而爱的。”

“Now those who love each other because of utility do not love each other for themselves but in virtue of some good which they get from each other.”

他认为这种爱“最常见于老年人以及以获利为目的的中年人和青年人之中”。

“This kind of friendship seems to exist chiefly between old people (for at 25 that age people pursue not the pleasant but the useful) and, of those who are in their prime or young, between those who pursue utility.”

不过，在人的少年时代，也会有出于“有用”而结交朋友的人呢。这种人只在 ta 需要你的时候表现出对你的友爱，然后消失，很久之后你才醒悟：“喔，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我不再对 ta‘有用’了。”被利用的人后知后觉发现真相的时候，是真的会感到很痛哦。

第二种是基于快乐原因的友爱，因此：“一旦哪一方有所变化，这样的友爱就容易破裂。”

“[T]heir friendship changes with the object that is found pleasant, and such pleasure alters quickly.”

这种友爱大约可以体现在“炮友”身上，ta 们共享纯粹基于肉体的快乐。假如这种快乐停止了，友谊也就随之结束。亚里士多德认为，其实青年人之间的友爱似乎都是为了快乐，就连他们谈恋爱也主要是“受感情驱使”，“以快乐为基础”。

“[T]he friendship of young people seems to aim at pleasure; for they live under the guidance of emotion, and pursue above allwhat is pleasant to themselves and what is immediately before them; but with increasing age their pleasures become different.”

哎呀，是有些道理，但说得好像我们年轻人很肤浅一样。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前两种出于“有用”或“快乐”的目的的友爱都是偶性的（incidental）友爱，是不持久的，因此才会有“旧知己在最后变不到老友”这种事情。

“Such friendships, then, are easily dissolved, if the parties do not remain like themselves; for if the one party is no longer pleasant or useful the other ceases to love him.”

可即便是这样，亚里士多德仍然认为，快乐的友爱更接近于正确的友爱。

而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第三种，也就是“真正完善的友爱”，“是好人和在德性上相似的人之间的友爱”。

“Perfect friendship is the friendship of men who are good, and alike in virtue.”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说，在这样的友爱里：

一、“每一方都因对方自身之故而希望对方好”（ [T]hese wish well alike to each otherquagood, and they are good in themselves），就是说从对方的角度替对方着想；

二、“每一方既在总体上是善的，又相对于他的朋友是善的、令人愉悦的和有用的。”（And each is good without qualification and to his friend, for the good are both good without qualification and useful to each other.）也就是说，这段感情中的每一方的本性都是善的，而且这段友谊得包括“值得爱的”事物的那三种特征：有用的、令人愉快的、善的；

三、“每一方从这种友爱中得到的东西都是相同或相似的。”（ [F]riendships are most permanent when the friends get the same thing from each other, and not only that but also from the same source.）

这一点好像难以理解，亚里士多德举了一个反例：

“爱者（lover）和被爱者（beloved）的友爱不是这样，因为他们不是从相同的事物中得到快乐。爱者的快乐在于注视被爱者，被爱者的快乐则在于爱者对他的注视。当被爱者的青春逝去，友爱有时就会枯萎（注视不再给爱者快乐，被爱者也再得不到爱者的注视）。”

“For these do not take pleasure in the same things, but the one in seeing the beloved and the other in receiving attentions from his lover; and when the bloom of youth is passing the friendship sometimes passes too (for the one finds no pleasure in the sight of the other, and the other gets no attentions from the first).”

他大概想要表达，友爱的过程是相互（mutual）的，有来有往的，而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同时也需要“志趣相投”：毕竟只有抱着近似的价值观的人，才会从一种友爱中得到相同或相似的东西。

四、这种友爱是不受离间的。也就是说，受到挑拨而分开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哦。所以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要太过遗憾了。

多么悲哀呵，亚里士多德说：“像这样（真正完善）的友爱是很少的。”（But it is natural that such friendships should be infrequent; for such men are rare.）两千多年过去了，这没有变过。

值得一提的是，亚里士多德讲到了友爱中的“平等”。他说：

“爱着朋友的人就是在爱着自身的善。因为，当一个好人成为自己的朋友，一个人就得到了一种善。所以，每一方都既爱着自己的善，又通过希望对方好，通过给他快乐，而回报着对方。所以人们说友爱就是平等。”

“And in loving a friend men love what is good for themselves; for the good man in becoming a friend becomes a good to his friend. Each, then, both loves what is good for himself, and makes an equal return in goodwill and in pleasantness; for friendship is said to be equality, and both of these are found most in the friendship of the good.”

平等是友爱的本性，不平等的朋友关系必定不会长久。因为即便是出于利用价值和快乐原则的友爱，仍然包含着平等的原则，你们平等地提供某种东西，希望获得平等的好处作为交换。关系不平等的友爱中，每一方都要求得到更多，这样的话，友谊的小船很容易翻的。

你会有这样的朋友吗，喜欢得到胜于付出，哪怕只是在言语上的关心也对你颇为吝啬？这是因为，“被爱的感觉十分接近于多数人所追求的被授予荣誉的感觉”（being loved seems to be akin to being honoured），ta 因为爱荣誉或是爱自尊，所以更愿意被爱而不是去爱。

不过，这样的朋友可能很难与之维系感情，毕竟不平等的友爱是不可能持久的。你要明白的是，这不是你的责任。

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诚恳地对待朋友，却感到对方不太领情？这也许是你自己错了哦。亚里士多德说，与受惠者爱施惠者相比，施惠者似乎更爱受到他的恩惠的人。（ [F]or the flatterer is a friend in an inferior position, or pretends to be such and to love more than he is loved.）

这在爱情里面是一样的。亚里士多德认为，爱者（施惠者）的付出，是他的一种实践活动。而对接受者（受惠者）来说，得到的也许只是一些不大令人愉悦的、不甚可爱的好处。这就跟那个“a 想要苹果，b 却劳心劳力给了 a 香蕉”的故事一样，两个人都感到委屈。没办法，谁叫 b 爱 a 多一些呢？

你的朋友常常抱怨你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吗？快去告诉 ta，亚里士多德都说了：

“抱怨和指责主要存在于有用的友爱中，而德性和快乐的朋友则没有或很少抱怨。”

“Complaints and reproaches arise either only or chiefly in the friendship of utility…”

所以我们不要抱怨啦。

不管怎么样，当“有用”和“快乐”都不见了，友爱的确是会终止的，你不能过于苛责这种自然的规律。但善的那种友爱是，即使友爱终结了，“因过去的友爱之故我们也应当对昔日的朋友有所关照。”

“Should he, then, behave no otherwise towards him than he would if he had never been his friend? Surely he should keep a remembrance of their former intimacy, and as we think we ought to oblige friends rather than strangers, so to those who have been our friends we ought to make some allowance for our former friendship, when the breach has not been due to excess of wickedness.”

因此，我们要对过去心存感激。

愿你拥有那种真正完善的友爱。

参考自：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中文及英文两种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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